玉言这时回头对伙计笑说:“他是我弟弟,人傻傻的,不爱说话,长得也欠奉……”
伙计满脸堆笑,原想安慰两句,忽然笑容凝结,瞪着她身后张大嘴说不出话来。
眨眼功夫,莲官已换上新衣,走了出来。这布庄铺面很是亮堂,方便顾客挑选布色,莲官站在静室外面巨大的铜镜前面,铜镜反光,都打在他身上,翠翡色的衣裳亮得扎眼,衬着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,精致的五官,正正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一般。
玉言还是头一次在阳光下见到莲官,不想竟跟静夜黑暗中的大不相同,这么一瞧,觉得他细致得像用绢扎出来的一个人儿,想起当初在破庙里跟他相拥而眠的日子,脸不禁烘烘的热了。
伙计隔了半晌回过神来,脸红得煮熟了一般,呐呐道:“玉公子的弟弟,长得真是……真是水葱儿一般,将来要谁得了去,可真是福气。”一面说一面红着脸将柜台上的衣服都包起来,还格外多塞了两件鹅黄的轻绸。
玉言转头又喊:“小黑,小黑!”
喊了好几声,才见它不情不愿的从窗户跳进来。
“你会变人不会?要不要挑件衣服?”
这么一问,小黑一对碧眼瞪得溜圆,对她直呲牙。莲官冰玉一般的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,慢慢走了过来,小黑便扯住他袍子往上一窜,不想爪子被织锦花纹挂住,吊在侧腰处晃了晃,“咝……”。
唉,惨不忍睹!
“不要变人是吧。”玉言转身出店,回来手里拿着个鱼篓子,“钻进去!”
小黑竖起尾巴,喉咙呜呜作响,碧色眼珠射出恼怒的寒光。
莫邪在一旁冷哼:“还走不走?”
小黑抖了抖,玉言趁它一恍神,一把抓住它后颈皮毛揪了起来,扔进鱼篓子里,盖子合上,推给莲官,“你背!”
莲官这时已换上一件鹅黄的衣服,手伸出来,皮子底下连几根细细的青筋都看得清清楚楚。玉言瞧着他沉默的把那两指粗麻绳扭的鱼篓耳挂到肩上,瞧着刚上身的一件新鲜得柳扬婉转。
玉言眼神一亮:“这附近有人家,我们去讨碗水喝吧。”
见莫邪点了头,便把小黑交给莲官看着,自己抬步寻琴声而去。只听那琴声忽隐忽现,指引着她的脚步到了一处枫树林。正逢秋气,那枫树叶子红得火一般,很是绚烂。
玉言站在林子边上,稍微犹豫。
过去她是天不怕地不怕,以为自己功夫了得足以行走天下,但经过这几天来跟几只妖怪打过交道,她知晓自己那些武功在真正的妖怪面前丁点儿用没有,便是手腕上的捆仙绳,也时不时会罢工。刘小厮虽说自己可能是妖神,但她可压根没觉得自己妖力惊人,莲官和小黑不就是跟着她想占便宜,半点没怕她。所以说,她现在很有自觉,知道自己再遇上什么妖怪,恐怕也就是任人宰割的份儿,不由在树林前边踌躇不前。
只听那琴声又在树林里幽幽的响了起来,这一曲高处飞扬清越,低处轻柔低回,好像一个朋友在殷勤邀请。
玉言听得对方明白相邀,更觉疑心,双脚钉在地上,半步不肯移动。
一曲奏罢,枫林内风声低回,只听一个轻柔的声音低叹道:“贵客既来,何以不近呢?”
玉言直言:“我怕你对我不利。”
那声音幽幽叹了口气,像是微风吹过草地,让人心尖儿都痒了起来。
“我不会。”那声音道。
“你先告诉我你是人不是?”
那声音静了静,有些好笑的说:“你原本也不是人,为何却要计较于我?”
“你……”玉言暗道你果然是妖怪,是冲着我来的,正准备数落两句,借机开溜。
身后有人道:“玉三,怎地这么没出息。人家诚意邀请,你却在这里疑神疑鬼,讨价还价!”却是莫邪和莲官都来了。
莫邪道:“他让你进去你便进去罢,有我在,你还怕他不成?”
玉言得他壮胆,立即挺起胸膛道:“让我来见你,行啊!我口渴得很,你有准备茶水没有?”
那声音轻轻一笑,“凛山出的寒枫露,可还称你的意么?”
那可是极品好茶,玉言眼神一亮,笑道:“行,我这就进来了。”抬步走进枫林。
作者有话要说:本节完。
下午二更
折翼白鸟子,八层莲花殿2
叶红如血的枫树下,铺着一张席子,席子上面有一架琴,一只红泥小火炉,火炉上面架着的茶壶正发出噗噗的微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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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穿着白衣的年青男子坐在琴后面,微笑着看着她进来。他的年纪不大,只在二十岁上下,人长得很秀气,只是笑容里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之色。玉言走近了才看清楚,他一双大眼睛灰蒙蒙的,原来是个瞎子。
玉言想不到这只妖怪是个斯文荏弱的角色,感到有点不好意思。
“请坐。”白衣人说。
玉言乖乖坐在席子上面,看见他的衣服洗得有点旧,完全没有了白色缎子亮亮的那种光泽,像是初三四时的月亮,带点黯黄。
白衣男子取出个竹子雕成的茶杯,摆在她面前,将茶壶提起来替她斟了一杯茶。这些动作他做起来很是流畅,跟眼神好的平常人没有什么两样。
玉言捧着那杯茶,不知该不该喝。白衣男子却对着她身后说:“两位请坐。”莫邪和莲官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,白衣男子替他们一人斟了一杯。
她见到莫邪淡定举杯,便也跟着呡了一口,芳香甘冽沿着舌尖一路滑下,真是好茶。
白衣男子也不说话,在他们喝茶的当儿,轻轻拂弦,又弹了一曲。
这一曲吸引了所有的人。那琴音,像是从天外传来,又似从水面飘来,一阵阵在枫林里回荡,单单不像是从身边这具琴发出来的。随着琴声,众人眼前似看到蒹葭苍苍,白鹭飞翔,缁衣随风,月影满身。再是月亮西斜,苇花落尽,白鹭飞去,人影杳然……琴音收成细细一缕,渐渐不闻,三人还是如在梦中。
按弦的指已歇,琴声却似在躲藏在某个角落,仿佛随时会再次出现,枫林里更觉安静,干燥的空气中,充满了幽幽茶香。
隔了半晌,玉言才低声道:“弦凝指咽声停处,别有深情一万重。……听起来你有很多伤心事啊。”
白衣男子微微一笑,也不言语,只拿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着琴弦,发出“仙翁仙翁”的声音,似是应答。树阴之中,他的笑容是如此寂寞。
玉言又道:“你请我来喝茶听曲子,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忙?”
白衣男子停了拨弦的手,静了一刻,低声问:“可以么?”
“你说出来,我能帮就帮。”
(bsp;“想请您带我进莲花寺,我想去看一个人。”
“就是这么简单?”
莫邪这时开口道:“上次玉三肩头上的东西是你留下的?”
白衣男子灰蒙蒙的眸子转向他,“瞧”了他一会儿,轻轻点了下头。“原本是想借他之力,带我进去,结果却让识穿了。”
玉言才想起来当日在莲花寺外被指为不洁之人,就是因为肩头的一点鸟粪,不想却是面前这个俊秀男子留下的,不禁瞪大眼睛打量他。
白衣男子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,感觉却很敏锐,察觉玉言在看他,转向她微微一笑:“我叫白秋,原身是一只鹭鸟,那日您肩头上的秽物是我留下的,弄脏了您的衣服,很是抱歉。”
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你为什么想要进佛寺呢?”
“这事要从五年前说起……”白秋仰起脸来,灰蒙蒙的眼眸凝视着远方,眼中是一片虚无。
“五年前……我在白萍洲居住,那里的蒹葭长得很是茂密,人站在里头,短短相距数尺也是照不上面的。我最喜欢在月光如水的夜晚,静静在苇间憩息。那时觉得岁月静好,波澜不惊,一生便是如此了,不料却遇见了她。”
明月何皎皎,照我罗床帏。忧愁不能寐,揽衣起徘徊。
那晚月色格外的好,他化成人形在月下徘徊,转动身姿,瞧着自己的影子幻变成各种姿态,流年如此,依稀便是淡淡的喜悦。
不意远处传来的人声,打破了一片静寂。他循声去瞧,几个小妖正围着她且战且退。那几只妖都是苇荡里住着的,小鱼小虾几只,他一向不屑与之打交道,此刻虽见她们狼狈,也不想援手。正想离开,被围在中央那素衣女子的眼神就在他一转头间撞进眼帘,清冽有如秋水的双瞳,让他想起苇花尽是白头的深秋,那一池空静。
他恍惚了一下,跟着发现那些小妖把她往苇荡沼泽处引,明显是在沼泽布下了陷阱。
“小心些!”他忍不住出言提醒。
她堪堪止步在沼泽边缘,回眸瞧他一眼,那么干净澄澈的眼神,竟只凭一眼就让他有了强烈的心悸。
(bsp;小妖见他喊破好事,怨愤的瞪了他几眼,四散逃跑。
“把东西还我!”她连忙追赶,只恨不能分身。
他像被鬼迷了心窍,替她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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