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子初深吸了一口气,干脆招认了。刚才,也不知道怎的,鼓起的勇气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脑海里陡然留下的是一片空白,装了浆糊似的,起先酝酿的那套说辞都找不着影儿了。
冷宸瀚瞳孔惊瞪,哽咽一顿,仿佛硬掐住了喉管。
她居然知道了自己没死。
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,腰部却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脚,疼得坐不起来。
他心里慌乱不堪,只能双手紧紧按住枕头,身体在绷紧的同时也冰冷了下来,呼吸愈发的急促了起来。
此刻,他的心里仿佛被掏空般,绝望闪过他那双狭长而深幽的凤眸。
他的胸膛起伏震动,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是那么的真实。
“宸瀚?”
韩子初不确切地轻轻唤了他一声,突然有些害怕起他的沉寂来了,又无法亲眼看到他那边的场景,连他此刻的表情都是如此的难以想象。
冷宸瀚被他这一喊,隐约觉得天花板由模糊到清晰。
“她现在呢?”
冷宸瀚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,屋内的光线蕴暗了一大片他脸上深沉的轮廓。
韩子初眼角一直不曾上扬,只是低低地垂着,手中的笔飞快的旋转,想要稳定心神。
他僵硬的背部此时又酸疼起来,调整了好几个姿势都无效,最终,只能沉重的叹出一口气。“她跑出去了,电话不接。”
冷宸瀚的心头烦躁越来越浓郁了,他突然想抽烟,可是伸手触及到床头柜的抽屉,又停了下来收了回来。
自从医生说他术后身体极差,他就戒了烟了,哪怕烟瘾犯了再难熬,也凭着强大的自制力忍了下来。
家里根本就没备烟,想她的时候,每回都很想抽上一支,想要借此麻痹掉自己的神经,能够营造个臆测中的幻境也聊胜于无。
“她怎么去找你了?”
这点是他想不通的,唯一出问题的便是他今天发的那封邮件,他一时灵魂出窍发的,没想到会惹来这样大的一场风波。
“前些天,苏然百货旗下有一专柜腾了出来,冷氏一款新产品想要入驻,八成她听闻了我跟苏茹关系不错,于是借机找上了我。我也帮了忙,她想要回报我拿另一项目的一合约来给我签,我恰巧不在办公室,你那邮件好死不死正好被她给逮了个正着。”
韩子初一阵气堵,他这其实不算是咎由自取,罪魁祸首应该算起来是宸瀚自个儿。
要不是他心血来潮给自己发邮件,哪会被方以然给发现,这后续也没了,他也不用在这听人训斥。
可他是有这个贼心,没这个贼胆叫嚣。
伴随着韩子初的每一个字的话音落下,冷宸瀚身上的肌肉紧绷得就犹如一张拉开的弓,好似再紧些就要断弦一般。
“子初,你给我找到她,保证她安全无恙,我残废的事,别告诉她。”
冷宸瀚原本平稳的手开始有些发抖,那种颤抖源于心中的最深处,即使用尽浑身的力气也无法抑制住。
事到如今,他还是不想出现在她的面前,宁可她怨他、恨他,也不想让她见到如今糟糕的他。
“宸瀚,其实你明明可以借此让她知道你……”
韩子初还试图想劝说他,却被他毫不留情的声音给打断了,“子初,我不想徒留遗憾,我只想维持目前的生活,我不想她出现在我的眼前,那比生不如死更可怕。”
他甚少出门,是顾忌旁人的目光,他最在意的还是这同情来于他此生最爱的女人。
这也太过……太过残忍了。
冷宸瀚铿锵泣血的言辞,让韩子初于心不忍继续说下去了,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,“好,我去帮你找她。”
宸瀚并没有因此责怪自己,这已经是最大的恩泽了,韩子初自己也心里存了诸多的愧疚。
结束通话后,冷宸瀚又维持了那个僵滞的姿势将近了半个小时,才缓缓积聚了些许的体力扶着床头的支架坐了起来,他是以手跟臀部为支撑点,因为右腿卸去了假肢,就剩下一截空荡荡的裤管。
今天坐起来格外的吃力,身子迟钝笨拙得很,差点从床上跌了下去,他坐好后,额头上滑落了豆大的一颗颗汗珠。
她是不是在生气呢?
肯定是极为的气愤,毕竟是自己欺骗了她,一厢情愿地欺骗了她一年。
她这一年来,估计也是靠着自己死去这个噩耗支撑着,因为没了退路,她只能往前,跟个男人一样在商场上奋力厮杀,不畏艰险杀出一条属于她的血路来。
他重重地一拳敲打在床上,虽然成了个残废,但是气力多少还是有些的,毕竟是个男人,床板都跟着小幅度震动了起来。
他捏成拳头的手背,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,心里却生出一种名至实归的痛彻心扉来,越来越强烈,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,几乎将他给击垮……
以然,你一定要好好的,原谅我的情非得已。
如今的我,真的是已经配不上你了,如果可以,我也恨不得自己立刻出现在你的面前,狠狠将你拥在怀中,诉说我心中的苦楚。
我如今连站起来都是如此的吃力,连跟你并肩而立,都成了奢望,连蹲下来给你系鞋带都成了挑战,连背起儿子,都成了梦想……
以然,对不起。
冷宸瀚闭上了眼,一滴泪珠渗着汗水流了下来,很快干涸,分不清它到底去了哪里。
*
海水被微风卷起一叠叠涟漪,以然的心,也起了皱褶,久久平静不下来。
海边的几株大树,也随风摇曳起伏,繁茂的枝叶,也驱散不了这闷热的气息。
以然在海边坐了一个下午,被毒辣的阳光晒了一下午,皮肤都被晒干了,浓密的睫毛下聚成一处阴影。
这样热的天气,根本就没人来海边玩耍,所以她坐了那么久也没有人上前来打扰她,也没人经过影响她的思考跟判断力。
以然坐得屁股都没了知觉,才站起来回到车上收拾了下情绪。
她的眼睛又变得乌黑明亮了起来,精神虽然及不上早上去韩子初那先前的,可也好了不少。
她出了不少的汗,脖子、前胸、后背、双腿处都黏糊糊的难受,车内的空调也无法让她凉却下来。
她还掏出包里的手机看了下时间,还真有些晚了,她得赶去接小爵,这会儿离小爵放学时间也没多少了。
以然还发现了韩子初给自己打了好多电话,她仔细数了下,将近三十来个,还真有耐性,分时间段不停反复地打,她的手机电量都被他打得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了。
以然一点也没想给韩子初回个电话,实在是对他没好感,跟着冷宸瀚一起狼狈为奸,欺骗她,耍她耍得团团转。
晾着,天塌下来,她也不想搭理韩子初。
此时的以然并不知道韩子初找她找得头大,最终灵机一动,去了小爵的校门口守株待兔去了,他就不信方以然会撇下小爵不顾。
她对小爵可比对她自个儿还看重来着,韩子初也是苦于无奈,他都跟冷宸瀚保证过了,要是方以然真出了什么差池……
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我恨他
第一百零三章
韩子初坐在车内四处张望,这接孩子的家长可真多,人山人海一般,这让他如何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方以然呢?
他恨不得自己此刻脸上、后脑勺上长了十来双眼。
以然进去接小爵的时候,韩子初错过了,她出来的时候,他到时看到了,这心情跟小鹿乱撞似的一阵激动,差点就又擦肩而过了。
他赶忙将车子开到他们身旁停了下来,还猛按了好几声喇叭,把周遭别人的视线也给通通引了过来。
以然微微一笑,但是那笑意却没有传达至眼底,当韩子初摇下车窗让他们上车的时候,以然一手按住车窗,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,“韩总,我承受不起你这样高级别的待遇。”
自从她认定冷宸瀚离世后,亏她还对韩子初感激涕零,觉得他经常会帮忙照顾他们孤儿寡母,原来根本就不是,真相是如此的残忍。
当着小爵的面,她还是给韩子初留了几分薄面,希望他识相点,快点离开。
冷宸瀚迟迟不现身,宁愿当他自己死了,那么就标明他根本就没打算回到冷家,不要他们母子了。
他,依旧是如此的残忍,这样的男人,亏她还为他流了不少的眼泪,以然现在觉得自己到头来真的是傻,陷得还挺深的。
那样严词拒绝了陆晋鉨,甚至减少跟他的接触,就是以慰藉冷宸瀚在天之灵,让他能够安心。
可事实呢?事实居然是……
每回她开始想,都觉得后怕,这个人城府实在是太深了,看着自己为他丢下来的烂摊子劳心劳力,他是不是在暗处在偷笑,蔑视她做得不够好呢?
韩子初双臂交在胸前,有些焦躁地道,“我有话要跟你说,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堪。”
以然的表情波澜不兴,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,“韩总,不知道我想得是如何的不堪了?”
小爵是个聪明的孩子,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夹枪带棒,氛围有些过于诡异。
“韩叔叔,你是不是得罪我妈了?”
小爵这孩子,问得也够直白的,以然跟韩子初当即皆为之一愣。
以然沉下了眼眸,也适当地掩去了一些情绪。
韩子初略带疲惫地道,“是啊,小爵,帮我劝劝你妈吧,韩叔叔也不容易啊。”
小爵矛盾极了,早知道就不开口了,这一边是妈妈,一边是韩叔叔,两头都不好得罪啊。
几番思量之后,他还是决定顺从心意偏向妈妈,于是为难地控诉韩子初,“韩叔叔,肯定是你得罪了我妈,我妈多好的人啊。”
这小家伙,这一句话,逗得心情糟糕无比的以然也不禁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不愧是自己养的孩子,这一句话,就把韩子初给拿捏住了,韩子初脸上的表情五味陈杂,精彩极了。
“以然,你晚上有没有空?要不让小爵去我那陪小雪玩会?”
他是打定主意想让方以然静下心来跟自己谈谈,别弄得跟生死仇敌一样,不然真出了状况,冷宸瀚那边也交代不过去。
韩子初觉得方以然面对自己太过平静了,平静得不正常了。
“没有这个必要,晚上我还有事。”
以然脱口而出便拒绝了韩子初的虎狼之心。
她累了,她不想跟他们这些心机太深的男人周旋了,被骗得卖了身还傻傻地帮人家数钱。
韩子初知道僵持不下也不行,只得退让一步,“那明天我奉陪。”
“韩总有这个闲工夫,我可没这个闲情逸致,这事,我暂时不想谈,以后再说吧。你放心,我不会想不开的,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也没了转圜的余地。那个人好与坏,都与我无关了。”
方以然的声音清冷,无心再细致推敲了。
她隐隐自嘲,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,所以心也软了。
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遭一圈,这四周的高楼媚态丛生,而韩子初玻璃车窗倒映出的自己,显得是一身的落寞。
以然说完,然后拉着处于云里雾里的小爵离开,朝着她自个儿停车的方向疾步行去。
小爵上了车后,疑惑地问了妈妈一句,“妈妈,那个人是谁啊?”
以然的表情有些冷淡,声音蕴上了一层凉薄的寒意,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。”
小爵还想继续发问,可看以然的神色很不高兴,也就按耐住没继续纠缠下去了。
以然真怕自己无暇应付儿子越来越刁钻的问题,幸好儿子在这个话题上打住了,她利落地发动了车子的引擎,将韩子初的车子很快甩出了自己的视线之外。
她感慨万千:幸好儿子还小,要是他现在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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