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洗衣物。姜如蓝把退烧贴贴在额头,前后也没有经过多长时间,嗓子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,捧着一大杯热水,把几样药依次吃下去,又灌了一大碗姜丝红糖水。嘴巴里残存着红糖特有的粘稠感,姜如蓝抱着被子,“嗤”的一声笑了出来。
活了二十五年,最后在她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,竟然是一间酒店的前台,而这个前台的服务,还是某个在她生命中完全不相干的男人用钱砸来的。已经临近第二天傍晚,萧卓然应该早就离开了吧。看着架势,沐锦天很可能从昨天下午离开,就一直没回来。那她现在又算怎么个情况,在一个称不上熟悉的男人手底下打工,现在又跑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包下来的酒店里养病。姜如蓝越想越觉得可笑,她过去是吃过不少苦,遭了不少罪,身体里存着三颗子弹上过手术台,也从时速超过120迈的车子不要命地跳车大玩生死时速,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刻。如果从前的遭遇只是让她承受肉体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打压,那么昨晚的种种,可以说,萧卓然在她心尖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。她的尊严,她的坚持,她一年半以来的精神支柱,被那个男人冷嘲热讽的几句话毁灭殆尽。
她恨萧卓然吗?她更恨的是自己。
直到现在,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地坚持萧卓然就是魏徵臣,或许她从一开始就疯了吧。感冒药和消炎药的双重作用,让她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,其间几次醒过来,又迷迷糊糊睡过去,最后彻底清醒过来时,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。
姜如蓝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。
电话里先是一阵沙沙的电流声,紧跟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:“小姜,我和池然找你都要找疯了,boss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,刚又打电话说让我们赶紧找你……”
姜如蓝撑着额头,闭着眼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,原来是罗妃。
对方唧唧喳喳说了好多,最后深吸一口气,说:“就这样,我不管你今天下午去哪儿,都折腾什么,今晚九点你准时出场就行,不然boss肯定会削死我和池然的。”
“在哪儿……”她听了半天都没听到对方说地点,难得罗妃也有这么不稳当的时候。
“咦,我刚没跟你说吗?”罗妃也有点儿蒙了,“哎呀,不管了,那我再说一遍,今晚九点,h市烟罗山。聚会的别墅在半山腰,你记得让司机把车子开上去,那里有停车场。别说我没提醒你,你要是选择步行的话可能宴会结束了你还没走到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姜如蓝应了一声,尽管她没想明白萧卓然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让人找她,但去一趟也没什么损失,更何况现在这个时机不太妙,她和萧卓然在明,达拉斯那伙人在暗,而她还没跟组织取得联系,即便萧卓然不是魏徵臣,她也不能放任无辜的人再被牵扯进陈年旧事。
在床上躺了将近两天两夜,姜如蓝起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不适应,四肢僵硬动作迟缓,就连脑子都跟着慢了几拍。洗过澡出来,她才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。这两天她不见人影,萧卓然不找她,这部奇怪,可她在枫国酒店这件事,就只有萧卓然和沐锦天知道,如果萧卓然没有告诉罗妃,沐锦天也没有闲到去跟国内一个小公司的秘书主动联系,那罗妃又是怎么查到她在这儿的?
换句话说,如果事情真如她讲的那样,是萧卓然让她来通知她晚上出席宴会,那萧卓然大可以直接告诉她,打枫国酒店的前台,叫她赶紧做准备就行了。哪有人明知道她在哪儿却偏不说,又让手底下人四处去搜寻她的行踪,即便萧卓然这个人是有些别扭,但他犯不着在公事上这么迂回处事,浪费时间。
罗妃的话前后矛盾,唯一的解释就是,她在说谎。那她为什么要在一件并不严重的小事上说谎,换句话说,她千方百计找借口骗她出席晚上的宴会,目的是什么?将整件事翻过来掉过去想了许久,又把认识罗妃以来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,姜如蓝渐渐得出一个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结论,罗妃,恐怕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。
时间还算充沛。姜如蓝换好前台前一天送过来的衣服,照镜子的时候,发现自己脸色苍白,眼睛也肿肿的,一副被男人抛弃之后哭了两天两夜的模样。所幸她这两天在感冒药的作用下一直昏睡,看着精神欠佳,其实整个人算是歇过劲儿来了,唯独吃得少了些,这会儿觉得全身没力,一大部分原因是饿的。
打电话叫前台送一些食物过来,服务员来敲门时,推着的餐车上还挂着一只黑色双肩背包。那个服务生看着眼熟,姜如蓝想了一会儿才记起,前两次过来拿门卡还有送药的也是这个女孩儿。女孩儿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,皮肤白白净净的,笑容很亲切:“姜小姐您好,这是之前一位先生退房时留下的,说是您有需要的时候就拿给您。这两天您一直没叫客房服务,我们也没敢打扰。”
姜如蓝接过背包,知道女孩儿口中的先生就是萧卓然,便点点头:“谢谢。”
吃东西的空当,姜如蓝一边给手机充电,一边翻看里面的通讯录,犹豫再三,还是拨通了最下面的一个手机号码。手机那端的铃声响了三声,才被人接起,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克制,即便许久没有听到,也不觉得陌生:“喂,是丁一?”
姜如蓝“嗯”了一声:“是我,好久不见。”
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:“这可不像你会问候的话,怎么样,在b市生活得还习惯吗?”
“我现在h市。”姜如蓝顿了顿,才说,“端木,我遇到了点儿麻烦……”
被称呼作端木的人沉默片刻,说:“我听说,你找到他了?”
“不是他。”姜如蓝说得很慢,好像每个音节都是仔细斟酌后才讲出来的,“我之前,认错人了,他不是魏徵臣。”
“你确定?”端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质疑,“丁一,如果你想找组织帮忙,从我这儿你就不能想着蒙混过关,你要知道,如果他当年没死,达拉斯的案子我们很可能就可以——”
“我知道。我要说的事就跟达拉斯有关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端木的声音这次是彻底警醒起来了。
“我来到h市之后,事情就有点儿不对劲儿。”姜如蓝的语气也有点儿沉重,“我好像被达拉斯的人盯上了,我入住宾馆的第一天,就有人在我房间地毯上摆了一地的玫瑰花,还浸了鲜血。镜子上也用口红写了法文,第二天我换了一家宾馆,可房间里依旧有红色的达拉斯玫瑰,我还在这家酒店的后花园看到一个人影,我觉得……”
“你觉得什么?”
“我觉得……当年达拉斯很有可能没死。”姜如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心怦怦跳得很快,几次都几乎跳到嗓子眼儿,连保持正常呼吸都觉得艰难。
对方也听出她的不对劲儿,连忙安抚:“丁一,你冷静点儿,不过是一些玫瑰花,还有写在镜子上的法文,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喜欢达拉斯玫瑰,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爱写法文。”顿了顿,对方还是问:“镜子上的法文写的是什么?你说在酒店后花园看到一个人影,你觉得像他?”
“端木,当着明人不说暗话,你跟我老实说,难道当年你就没有怀疑过达拉斯的死吗?你不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也太蹊跷了吗?还有那份尸检报告,简直就是完美无缺,你不觉得所有事情都太凑巧了吗?”姜如蓝越说越激动,“如果魏徵臣没有死,达拉斯还会死于爆炸?你刚才分明就怀疑徵臣还活着,如果你连他的死都怀疑,为什么就不能再想得远一点儿,去调查一下达拉斯当年的死因和尸检报告呢?”
“丁一,”端木叹了口气,“你先冷静下来,我之所以不想跟你谈这件事,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当着你的面提起这件事,也是因为只要一提起……你就会激动。”
“我没有办法不激动。”姜如蓝的声音听起来弱弱小小的,好像一个孩子,下一刻就要委屈得直接哭出来。
“我懂。”端木说,“我懂。丁一,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他,他是个真正的英雄,我们所有人都很尊重他。”
“那就好好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!”姜如蓝根本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,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,“我到哥本哈根之后就不再联系你,也是因为……无论我再怎么控制,只要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,都会忍不住想起他。端木,我谢谢你当初帮我料理所有事,我进了疗养院,所有人都放弃我,只有你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去探望我,陪我聊天,给我念书,我是真的感谢你。可我现在求求你,就当是为了徵臣,你去查一查当初的事,好不好?”
这一次,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。许久之后,端木才说:“你之前接触到的那个男人,真的不是他?”
“不是。”姜如蓝这一次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,但他不是。”
端木长叹一口气:“好。我帮你查。”
“谢谢你——”姜如蓝飞快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滴。
对方却在她话未说完的时候,重新把话头接了过去:“不过这次调查的结果出来……你要答应我,无论结果是什么,你逗不要再插手。”
“好。”
或许是姜如蓝答应得太痛快,对方苦笑着说:“每次听你答允得这么痛快,我都觉得没好事。”
“我答应你,这次调查结果出来,无论是什么,我都会接受。”姜如蓝慢慢说,“这些事情,我本来也不想再插手,不过如果真如我所猜测,端木,那就不是我插不插手的问题,因为对方已经锁定目标、下定决心要缠上我了。”
“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。”端木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安定人心的感觉,“你现在展氏枫国酒店?”
“嗯。”姜如蓝轻声道,“端木,我怀疑一个人有问题,你帮我查一查。”
“好。你说。”
“她叫罗妃,跟我在同一间公司,也是卓晨的员工。时间段上也很巧,她跟我同一天进的公司,这次来h市出差,也有她的份。”
“我会让人去查。”端木说,“你就安心等结果。”
“谢谢你,端木。”
端木语气平淡地说了句:“应该的。我派过去的人最快也要今晚抵达h市,中间这段时间你注意保护好自己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
“先挂了。”
挂断电话,姜如蓝看着桌上的食物,感觉胃口比之前又盛了几分。风卷残云了一番,又喝了一大杯水果茶,之后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。距离晚上九点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,姜如蓝一边整理思绪,一边陆续拨通几个电话,一切准备妥当,差不多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。
h市有几处很有名的商业街,姜如蓝是第一次来,并不熟悉情况,只能依照网上查到的信息让司机先去距离市中心最近的一处。刚走进一家店,手机就响了起来,接起来,又是罗妃:“ruth吗,你现在在哪儿啊?”
姜如蓝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,一边翻看着靠门口位置衣架上的衣服,一边回答道:“我刚从酒店打车过来,靠近h市中心的那条街,叫什么来着……”
“雨花石路?”罗妃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音阶,“我就在附近,你是不是打算挑晚上参加宴会的衣服?你等等我啊,我这就过去……”
姜如蓝只微微沉默了下,就笑着应下来:“好啊,我就在街头这家店,店招是天蓝色的,很醒目。”
罗妃语气雀跃地挂掉电话,姜如蓝的心情却怎么都轻松不起来。这么巧,她才进市中心,对方就打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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